1415101 張麗君

風塵未仆數十載，誰當與案共齊眉？

一馔得識随緣定，終引風憐夜奔忙。

話說紹興年間，洛下棐水誕得一公孫小兒，名風字少卿。此兒甚奇，頗慧，蔔乃一情種。平日寡言，但得豪性大發，出口珠玑。

十年，少卿之父嘏翁攜少卿自毗陵發，欲去渌陽訪老友褚複。這褚複少時曾中未名進士，因夔州囹圄之冤幸嘏翁搭救，故有山水之交。現任渌陽知府，莫逆相見，歡喜之意自不在話下。

及至褚府，見一所樓房，門前兩扇大門，中間四扇看街槅子眼，當中挂頂細密朱紅簾子，四下排着十二把黑漆交椅，挂四幅名人山水古畫，桌旁一盆虎須菖蒲。

“些茲未見，褚兄貴矣。”嘏翁撫須笑曰。“哪裡，隻不知嘏兄學士之職何也？少頃内人洗盞更酌，可舉盅暢飲。”談笑間，卻聽得西閣粲聲嘩然焉。乃少卿與一十三四少女。女亦坐定，明眸皓齒，觸類妍媚，實是“錦江膩滑峨嵋秀，幻出文君與薛濤。”問則褚之小女小憐是也。嘏翁不免拍手樂甚：“兄有如此女，可求秦晉之好。”褚欲答，卻見少卿自矜風調，顧盼炜如，正填詞一阙《減字木蘭花》：

春日瞑蒙，繁蟲始憨人正發。小樓風靜，草盛樹榮那堪拔。

博山香燼，萬斛春愁似浪湧。芭蕉卻展，月白風清良夜何？

端的隐述見憐之如浴春風。小憐嬌波流慧，自是聰穎，早知少卿之意，卻抿笑隻誦其詞。

褚乃喜形于色：“好詞，小子能做此詞，漸長則可享譽關中。”“褚兄見笑，小兒唯好吟賦。”遂急令少卿見過褚伯，小憐亦拜之。飲酒作歌自不休提。然少卿與小憐卻此熟稔，時相伴而行，以至臨别反淚戚戚。

這一别不覺又謝了幾番花紅柳綠。一日學至深，憶起往事，少卿思之良久乃謂父曰：“隻不知褚伯小憐安否？”嘏翁微愠：“汝自安心備考，何來此問？”少卿不免黯然神傷。詩曰：

前朝何似今朝愁，缧洩苦争終難休。

他日摽梅已七兮，入骨相思寄柳頭。

嘏翁見少卿此般寝疾掇頓，怏怏不悅，恐其分心，遂許将媒于小憐隻待考場高中。時值科舉待發，少卿與兄少儒同行赴京，不日便至。京市多喧嚣，是乃翠華霄幸，是處層城阆苑，绮羅叢裡，蘭麝香中，正宜遊玩。怎待少卿卻無意于此，隻欲覓館暫歇。凝睇間忽睹一女子，有露裛瓊英，春融雪彩之美，臉期膩玉，鬓若濃雲，雖紅蘭之隐幽谷而不及。方心下自省如何似曾相識，這般似若小憐？卻不多言，謂兄于“南北”茶館稍坐，自循步從之。

徐至舍，心已自有九成，逐招以求見。實乃小憐，隻出落得娉婷，眼神自與少時無異，面色頗憔悴耳。小憐見一蘊借書生，疑之良久虧省得，遽然面轉赪顔，梨花帶雨。少卿急拂淚坐定斷續詢之。憐乃曰：“與卿之别一年，妾之父因劾按察使，受陷于奸黨入獄，臨故三囑妾尋嘏伯以安之，年餘未竟。”少卿恸然頓足：“吾徙耳。”當下相擁而泣。

數日内，少卿時至憐舍攜其出遊，登仙塔，洞幽谷深澗，嬉笑嘔吟，莫不歡悅。及試終，卿微述相合之意，憐則似酡然不語，赪然良久，然心自許也。遂同歸見父。

嘏翁聽及褚兄已沒，悲泣良久，待具言少卿之伉俪意，面陡轉晦，似有不悅，然未有言矣。待到放榜之日，卿果高中頭甲，嘏翁乃告之：“太宰有羅敷女可适，擇日即完婚。”少卿乃知有變，氣忒隻因父母之命，媒妁之言而罷，沉郁往複，竟急病不起。

小憐聞之，自是日夜悲泣，芳容頓改，幽豔暗消，楊柳迷煙。或見梁燕雙飛，征鴻獨叫，則凄慘不自勝也，不日痼疾而終。少卿得此更是病入膏育，蠧生骨髓，步憐後竟終。

亦有言二人枭獍之輩夜奔，終未歸。

後有丁氏者雲：“才子少卿與小憐本有所為，實乃覆盆之下多冤哉！是為何？最不義恐乃媒妁，萬望虧當，引以為後人戒。有詩曰：

少卿盛名世間傳，蘭芷可憐似撫筝。

莫若清癯學仲子，清随淪海寄餘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