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yc33455cc太阳成集团,歡迎您!

迎評創建2024開學典禮

招生就業

招生就業

當前位置: 首頁>>招生就業>>校友工作>>校友風采>>正文

姚複科: 武陵山居圖
2022-12-15 15:17  

姚複科:土家族,湖南古丈縣人,畢業于益陽師範高等專科學校,湖南師範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碩士,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,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,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民族班第二十期學員,毛澤東文學院第七期學員,作品見于《芙蓉》、《文學界》、《湖南文學》、《文學風》等。現居古丈。

一、

鄉場:我居住過的鄉鎮不止一處,短則一年多則三五載,朝遊夕栖,不免情類故鄉。那些鄉鎮都成了我熟悉難忘的地方,彼時年少,而待時過境遷再回首,猶若倦鳥常懷念舊林。某日拙荊從小城的魚市上回來就感歎正是稻田魚上市的時候,滿水産市場區都沒見到正宗的貨。這讓我想起了那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鄉下圩場,想起那些座落在深山深處高山台地上的人家和那月逢四、九日必開的圩場盛況。

G鎮坐落在一條大山嶺的一側,高山台地視野開闊,晨起能觀紅日從茫茫霧海中升起,濃霧中的太陽蒼蒼涼涼如同漂浮在蛋清中的一枚蛋黃。山野間留下許多舊時戰争的碉樓、彈坑和險要隘口處廢棄了的汛營卡哨。這些遺迹在夜晚的星月下更具魅力,明明滅滅,亦真亦幻。圩場開在這樣的地方很有影視場面的感覺,令人産生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。

秋季是鄉下圩場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。這樣的日子裡山貨特别的豐盛。月逢四、九的日子裡,山民挑擔,背背簍,行走山路彙集小鎮狹長街巷裡或稍稍開闊處交易。其間也有外來收購五月蓓、曬幹了的反蕨、蠟、蜂蛹、獸皮、蛇和草藥的趕邊邊場的小販;有擺地攤賣廉價衣褲的為招攬生意用帶蓄電池的擴音器拼命吆喝;有穿梭在沅陵、泸溪、古丈鄉間的貨郎,挑着擔,持一把響器,邁着不慢不緊的腳步,間或一聲長長短短的吆喝,這當時都已是落伍的一份商業行當了,這在深山處仍舊延續着,很有古風遺韻。傍晚散場時,趕場的山民邁着不見慌忙的腳步,踏一縷殘陽,順一溜山道慢慢消失,而那即興創作的山地歌謠不時會在山野天地間彌散,依稀渺茫,似有若無。山野間的暮霭就從山溝谷地間升騰,最後千絲萬縷的暮霭嚴絲合縫成一網鋪天罩地的夜幕。星月适時地爬上天空,深山的台地喧鬧的一天在星月普照下歸于寂靜。這時候,喧鬧遠去,空寂中仿佛有晚歸的腳步撕裂山路上某一處星空下的寂靜,偶爾晃動的響器或即興的歌聲會平空搖曳出一番山野的生氣。

我是鄉場上的常客,逢場必在圩場上溜達。常買一些土雞或土雞蛋或新鮮稻米,再把它們送給城裡的親友,禮雖輕卻能收獲親友們成倍的贊譽。此外,就是幫助學校食堂的老向采買蔬菜,季節不同,品種各異,青椒、大蒜、西紅柿、紅蘿蔔、胡蘿蔔、大白菜大框大框地采購,而蔬菜淡季多是經久不腐的土豆、南瓜、毛冬瓜等可供長時間儲備。“山中無甲子,歲寒不知年”,何況我對時間和環境天生遲鈍,所以我對季節的變化幾乎來源于圩場瓜果蔬菜品種的變化更替。

我們學校有一個不成規矩的習慣,每逢有老師調入或調出都要在食堂裡接風或送行,又多在秋季期末,小校園裡空蕩蕩的,人心也會空鬧起來。會餐的主菜多是這一季節的大宗稻田魚。魚是新鮮的,産于當地。台地上不見溪流卻多有泉眼,泉眼下築有水庫山塘。山民引水庫山塘之水澆灌的滿山梯田,經旱不懼,鮮有旱災之虞。山地稻田既能産出質地上乘的稻米又能額外收獲一份稻田魚。魚食稻花,自生異質,肉鮮味美,故而記憶猶新。工友老向是部隊上的退役火頭軍也真有無米不難為炊的本事,在作料隻有生姜和山胡椒的情況下,卻依然能把一道大菜弄的風生水起,香溢滿座。于是迎新送舊的情緒在酒香和魚味中彌漫,或感傷、或欣喜,所有的悲歡離合一如猶如山裡人家的日月,在空鬧鬧的小校園裡抒發開來。這種場面年複一年的大同小異,而那幸運逃出鄉下工作環境,就要進城的同事幸福就像花兒開放,更像一缸開始發酵了的美酒麯餌,是一切别情離緒的誘因。直到我的孩子出世,孩子的稚嫩不時提醒我的滄桑與蹉跎。我對時間和環境遲鈍的天性有了改觀,開始參加各類的招考,參加賽課競崗,于是在年複一年都有的送别中,終于有一年我也成了醞釀這種别情的麯餌,有了一餐專為我等幾人能夠進城而辦的送别魚宴。從此遠離那方山水,也日漸遠離了屬于鄉村的圩場。

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,有時想來就覺得年輕就是好,人在那兒都樂着,論條件很艱苦卻總是把日子有滋有味的過下去。這經曆讓我記住了那些日子,記住了那地方,也記住了那道菜肴。而那鄉下的圩場确實帶給了我許多實惠遠遠不止如此。鄉場上兩面的店鋪不是張家就是李家的,人熟了就不拘禮節,我們那時工資常拖欠,賒欠煙酒是常事,工資來了結李家的帳又還欠着張家的,兩家店面或臨街相對或相鄰恰恰又趕上了,賒賬者也不見尴尬,沖着對方笑笑,招呼一聲“張老闆”“李老闆”的,你的那個下次哦下次一定哦。對方必是滿臉的笑意說到:“不急!不急!你倒急了似的,卵事!卵事沒得!”這些對話我是熟悉而親切的,包括場面人物表情都難忘。時間的磨洗下記憶裡如今也成當年鄉下圩場的滿是情味的民風。

不久一位還在G鎮工作的老友說,G鎮的集市在不斷規範,街道拓寬了,街道兩面已修建了好幾幢嶄新的樓房,一樓一律從事着各種商業的經營。有的還挂了聯通、移動等這樣那樣的專營店招牌。村民們有的還是背着背簍、挑着竹筐,卻沒有人再走上那彎彎的山路,無一例外地擠上了或大或小的農用車、面的車。生活在日益美好,圩場也在不斷變遷,我想在時間長河的淘洗之下,我那深山深處的圩場又将會是怎樣的容顔?抑或,依然,讓那些一如當年的我輩那樣的寄客怦然心動吧?

願那歌聲,月光,魚香,情味,永不見老。

二、

淘金:去淘金,完全是機緣巧合。

如果不是工作需要,我估計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和這個地方發生情感上的鍊接。從大寨到黑岩包,從黑岩包到生岩界,從生岩界到小離溪,小離溪到茶樹坪,從茶樹坪重返黑岩包,再到大寨。如此一次大循環的徒步走訪需要半天的時間。四個小組合計六百多人口,百十戶人家,稀稀落落散布掩映在周圍的群山密林中。

地方山高林茂,溪澗縱橫,毒蟲衍生,尤其蜈蚣個兒特别壯,如拇指粗,似竹筷長。本地土雞體格精幹,擅長格鬥,剛猛,且啼聲嘹亮,栖于林中,常至田野間覓食植物種子、嫩芽、谷物等,兼吃蟲類及其他小形動物。還有就是五步蛇特别多。早年地方醫療欠缺,人被這種毒蛇咬傷不啻一場兇險的厄運。我認識的村民中至少有三位,被這種毒蛇傷過,留下了殘疾。我的一個聯系戶,李姓,年青時,性情剛烈,急躁,不幸被毒蛇咬傷。他一時萬念俱滅,索性壯士斷腕,硬生生地将被毒蛇所傷的臂砧在石頭上,舉刀猛剁,斷臂落地,殘肢斷裂處血流狂飙,吱然作響。人雖然殘疾了卻保全了一條性命。這是一位幹練又不乏韌性的男人,重友情,好酒,大方,隻是不擅長營生。他一生不曾婚娶。他有一位胞兄很早去世,遺留一子。時年李也不過他二十多歲的光景。孀嫂在胞兄去世之後即改嫁他鄉。這個殘疾的叔叔便無怨無悔地承擔起撫養侄兒的義務。叔侄兩都是命運多舛之人。他視侄兒如己出,悉心哺育,關愛有加。侄兒也同樣侍之如父。歲月催人老,當年壯士斷腕的漢子,如今已是兩鬓染霜。其侄已經長大,幾年前已經成家立業。2019年冬至的前一天,得知他身體不好,我專程去看望他,順便送了他一床棉被,二百元錢。棉被他收下了,錢他死活不要。我強行把錢塞進他上衣的口袋時,他眼圈微紅。他送我出村口的那會兒,山裡起風,我回過頭見到了他那一支空蕩蕩的左袖,在風中無規則的搖擺,時而上下旋轉,複而左右,像一面喪失意義的旗。他和我交往平淡如水,時間一晃已經三年。他待我始終如一,坦然,真誠,如兄,如弟。

小離溪峽谷和生岩界嶺植被豐茂,野殷桃,五月蓓子匝地繞廬而生。這些植物花期長久,地方陽光飽滿,野生植物的花粉自然而厚實,形成了充沛蜜源生态系統。本地土生的一種泡木,學名五月蓓子,據說它們的花粉是蜜源中的極品。這裡幾乎家家戶戶養蜂,蜂箱置于花繁葉茂陰涼處,也是一番奇異的風景。行人舉目所見蜂箱羅列處,附近必有人家,有人家處多有蜂蜜出售。

生岩界出木匠,箍桶匠。有一位黃姓的箍桶匠,六十多歲,為人沉穩,話少,好靜。箍桶匠一經幹活,操弄起木匠家什,響動特别地大,敲敲打打,木梢飛揚,響聲時常驚飛起林中栖息的鳥。老黃做活的時候 ,有一種反老還童的迹象,平日裡略顯僵化生硬的手腳異常靈活撩撇。幹活的木馬上鋸子,刨子,墨鬥,月型斧頭,弧形刨锉一應俱全。這些工具落在他手裡,得心應手,風生水起。眼見到一塊一塊平整的木料,經過一番磬磬哐哐地敲打,漸漸顯露弧形,最後拼接,依次排列,一埻蜂箱次第成型。

淘金山上,土壤沙性,尤其起種生黃柏,杜仲,油茶,前二者皮可入藥,後者可以榨油。常見外地商販駕駛三輪車,在山路上略顯吃力的爬坡,車上多半是填滿了新收的剛剝下來的生藥,遠遠地可以聞見淡淡的略帶腥膻的藥味。三輪車排量小,本來噪聲大,卻因為高山台地上視野空曠,幾乎可以忽略,遠遠觀看,反倒像一部生動的默片。地方上常見标注沅陵牌照的小貨的,車上載滿了雜貨。車主一路播放着用電子喇叭錄了音的鄉話,大聲叫賣,頗有地方色彩。

茶樹坪常住人口剩十二人,平日裡寂靜地讓人心發慌,除了零星雞叫狗吠,剩下的隻有風過樹梢的沙沙聲,陽光抖落在大地上的雲腳,細碎緩緩地移動,那情形伴随着你自己的心跳。

村中也有幾幢新建的二層三層的水泥樓房,絕大多數閑置着,色彩斑斓的外牆瓷磚掩蓋着内部沒有裝修的空虛。業主多是外出打工了。冬天裡山寒水瘦,庭院已是枯草迷離把門将軍鎖着的樓房支撐着主人在村裡的自尊,看上去通體氣派。歲月不居,春節在即,漂泊異鄉的人也許明天回來,也許三年五年,甚至一輩子再也不會回來了。

三、

溪:古沅公路的中段是Y鎮, Y鎮之西南有溪,名蘭溪,抑或楠溪。鄉間俚語,諧音者多,實則無可佐證。地方多松多竹,草木豐茂,流水清澈 。山泉擊打溪底岩石,聲脆悅耳,似管弦宮商角徵羽音。然 ,徒步行走,沿溪流而溯源,不見蘭草 ,亦鮮有楠木。倒是溪之中流,有數處流水 ,積窪成潭,日映天光閑雲,夜照銀河星漢。溪旁巨石突兀,岩石上衍生榉木數枝,柯繁葉茂,狀如華蓋。世間萬物,名可名者,非名;道可道者,非道。《雜阿含經》卷四十七說: 此有則彼有,此生則彼生。 此無則彼無,此滅則彼滅。故非個中機緣者,難解真意也。

藍莓山莊主人早年商海搏擊,有成後返鄉創業,沿山墾荒,依坡拓地,遍植藍莓,多達百十千畝。得益厚土好水,數年間藍莓已經根深葉茂,果實多汁,質地上乘,遂成緻富一方的産業。産業延伸,為方便遊客采擇藍莓,複又臨溪擇地,建休閑農家小院一處,名藍莓山莊。昔人有詩雲:江流天地外,人事無窮已。蘭溪,本來茫茫大地之上的毫末涓流,因藍莓産業聲名漸長,藍莓山莊亦成休閑之地。地名因物産而傳者,或巧合,或機緣,或一方水土之本來特質,不過待時而動而已,這不亦俨然暗合生滅有無的佛家道理嗎。

公元2020年,歲在庚子,時令仲夏。恰逢公職人員輪休假,藍莓山莊開園采擇在即。山莊一時,客人接蝩,勝友高朋滿座。遠親近鄰結伴 ,家人少長聚會同樂,徒步山水。天涯海角,情若比鄰,千裡驅車者,趁興而來興盡而歸。地方處于古丈沅陵交界,有一條舊時官道沿莊前溪流岸邊而過,青石路面寬三尺有餘,依然保持完好,已成為地方登山徒步的常備路線。其間古木參天 ,疏影橫斜,滿地陰涼,常有行人,或樹下小憩,或迎風長嘯,或行歌于途,皆似有胸中塊壘也。

藍莓山莊位于谷地 ,溪邊野生芭蕉葉片粗闊,蕉葉清新,時有夏蟬蜷縮葉底放聲高歌,與山間百蟲對答應和。山莊不遠處有口長滿青苔的老井 ,向晚波生,泉水甘甜,路人攜帶水器,汲水自來自去,帶回家裡方便煮茶。溪谷流水清淺,夏日涼風自澗底自然而生,溪裡有小魚小蟹,洗澡退涼,順手捕撈也是樂趣。如若傍晚,夜幕星河,蛙聲四起,凝神靜坐,思接千載,方知古人所謂“不出戶,知天下; 不窺牖,見天道。其出彌遠,其知彌少。是以聖人不行而知,不見而明,不為而成”者,實不相欺也。

再好的時代,也總會有那麼一兩件叫人愁悶的事兒。就算眼下沒有,也備不住會有點别人的故事傳到耳邊,聽着叫人唉聲歎氣。蘇東坡說此事古難全,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!他又說:“惟江上之清風,與山間之明月,耳得之而為聲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無禁,用之不竭。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,而吾與子之所共适。”這樣的話,再過千年也是一樣有道理啊!複又念及古人所謂後之視今猶如今之視昔的話。雖然我不敢有文章流傳千古與不朽的好夢,但這些文字也是我輩同遊者感同身受的真實記錄。于是,記錄下來,做個紀念。

四、

酒鄉:“這地方山好多,城好小。”凡是初來乍到小城的朋友總會不由自主地發出一聲這樣的感歎。地方産好茶,無論工藝材質還是口感都絕妙得很。茶本是富貴閑人的奢侈品,但到了這個地方,它更像是酒的一個補充,少了些高檔商品的超拔,多了些煙火氣息。茶可以讓時光緩慢下來,讓喝酒的人在微醺的酒後再來一次有效延緩,感覺像一個永遠在表達主觀設想的情态動詞。

客居者對這個地方生活有過生動的比喻。來這地方,一切就進入了慢鏡頭播放格式。想想也是,街道奇窄,車輛隻能小心翼翼的行駛,人行道斷斷續續,錯落不平,步行人慢慢悠悠地動。早年這地方流行一款載客的三輪車,當地人幹脆給它取了一個名字叫着慢慢遊,即順口又形象生動。地方多雨,一經進入雨季,雨就是一任悠悠揚揚的落,有雪,雪花也是緩緩悠悠的下。喝酒是讓生活慢下來的一個理由。生活一經有了酒,快樂和煩惱也就慢下來,保持與天地時節的節奏和諧,于是一切都慢了下來。

清人吳任臣編撰的《十國春秋》中有一句“酒有别腸,不必長大”的話。意思是說酒量的大小與身體的高矮胖瘦不必成正比例,壯健者未必能飲,瘦小者未必就不能喝。顯然,我是屬于瘦弱者,剛開始喝酒完全是因為未必我就不能喝這份心理作怪。這些年喝酒實踐證明,酒量确實可以慢慢提升,但終究還是很有極限。我的酒量不大,而且狀态也不穩定,感覺我喝酒的狀态,對酒的品質,喝酒的環境,喝酒的心情,同和喝酒的人都有說不清楚講不明白的關系。狀态不佳的情況下,一杯酒也足夠讓我反胃,狀态好的時候,也會喝一斤多不醉。記得有一次,我的一位朋友,是我的領導,又兼業内同好者。我們很久沒在一起喝酒了,那天相約小酌。席上總共三個人,其中一位做茶企的朋友滴酒不沾,隻有我同這位夥計兼兄弟的朋友舉杯,那天我們各自喝了三瓶半的瓦罐清酒,一瓶四兩四包裝,我們各自喝了一斤六兩的酒。要說那次酒後的狀态也不過是“花看半開,酒飲微醺”,這是最令人低徊的喝酒境界。不過,這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狀态,感覺有點像突然抽考試又特别順暢的那種快感。

早年,我在一處鄉鎮工作過,那地方偏遠且與鄰縣交界,背山臨溪,風景如繪,溪水中多野生的魚類,山上飛禽走獸不少。運氣好說不定會遇見趕巧路過的白翎灰翅的大雁。這種地方在很多大都市成功人士心目中是最理想的蔔居之所,可以養馬劈柴,關心糧食和蔬菜的地方。鄉村唯一的缺陷就是缺乏真正意義上的文化背景,既沒有古迹耐人尋味,也沒有适當的娛樂。那村鎮附近有一處山,名諸天山,山上有一座廢棄的古石廟,風景絕好,荒草凄迷,古廟廢址上紫藤壯碩而茂密,莖幹彎曲盤旋,狀态奇特。有一段時間,我時常爬上山頂,看山聽風,單一的地方再好久了也會膩煩,我又苦于不擅長棋牌和賭博之術,于是呼朋聚飲,喜好熱鬧漸漸成習慣。

九十年代,全民體育運動的熱潮餘波尚在,而體育運動中對我們教師而言最好的選擇當然就是籃球賽。門檻低,衆人參與。我們時常以學校與學校之間籃球比賽為幌子,實際心裡所想的都是為了聚餐飲酒時候的開心。有時且結夥遠征,近則沅陵,保靖,遠則張家界、懷化。同好同遊的人多年輕,喝酒從不自謙抑制,高自期許,俨然豪氣幹雲的樣子。

一日,我兄長出公差來我所在小鎮,在宴席上看到我和同事們豪飲的盛況大吃一驚。大哥也是很能喝酒的人,見了我當時的情況,也暗暗擔心。過後不久,他在一次家庭集會時候給我說:“看你們喝酒的樣子,就知道鄉鎮不宜久居,還是到縣城來吧!”我不久就到縣城一所學校去了。現在回想當年酗酒,更像是借酒譴懷吧。

其實,無論城裡還是鄉下,都生活着許多或快樂或悲傷的飲酒者。他們醉或微醉的情态更加接近生活的本來面目。小城裡有一條夜市街,專制鐵闆燒。這也構成了小城夜生活的一道風景。夜市每晚營業到淩晨,仄仄的街道,簡陋的臨時攤位上,客人很多,一桌緊挨一桌,地上一堆酒瓶緊挨一堆酒瓶。鐵闆燒是古丈縣特色菜,頗有滋味。尤其是闆筋油拌酸蘿蔔絲,炒制的人待闆筋油微微酥焦,将切成絨狀半幹的腌制蘿蔔絲合上大蒜條,快速翻炒後,馬上關閉火門,低火焙烤即成。這東西口味不錯,十分下酒。

夜晚,小城的街或路邊可以時常磕碰見酩酊大醉的人,碰上誰誰,也不管認識不認識,先握手,再次握手。口中必稱你為領導,領導辛苦了,感謝領導等等。有一次,我和一位朋友碰了這樣的一位酒癫子。他緊握朋友的手,口稱領導再三感謝,就是不肯松手。我後來感覺如此耗下去不是事,就急中生智說,領導很忙,今天就到這裡吧。這仁兄立刻松手,客氣道别。還有一次,我路過夜市一條街,一位五十多歲的男人,醉眼惺忪攔着我反複追問,你知道我是哪個嗎?間或,他,再次問,你知道我是哪個嗎?我想以我對小城裡的好酒者們的理解,這位仁兄是不可能發出休谟似的哲學三問了。顯然,他喝醉了,把自己的名字忘記了。

中國多次出現過禁止飲酒的法律。秦末,項梁和項羽叔侄就是因為私自造酒聚飲而跑路的。漢朝的蕭何造律,明文規定“三人以上無故群飲,罰金四兩。”但多是形同虛設。1920年美國頒布過禁酒法律,執行效果更加如同兒戲,十幾年後自行取消。由此可見,酒這個東西,也是民之所好,不是行政手段可以強制的。

地方處在邊地,民性天生樸拙,忠厚,除了酒醉之際的率性外,其他的時候無一不是謹小慎微的良民。其實,曆史上這地方還出産過另一特産,那就是俠客。八十多年前,在沅水支流的河灘上,最後一位俠客田三怒在河邊洗馬的時候,被仇家襲擊,背中十餘槍,他倒地假死待刺客近身後,撥出随身攜帶的左輪手槍,擊斃二名刺客後,大喊一聲氣絕身死。

俠者,以武犯禁。如今早已絕迹,隻有酒還在。

關閉窗口